在一次机缘巧合下，我对位于甘肃河西走廊的敦煌燃起了兴趣，从而阅读了诸多敦煌相关的书籍，莫高窟中的藏经、彩塑以及壁画有着浓烈的历史时代气息，其中我最为喜爱的便是各种生动而充满艺术的壁画，壁画中最美的当属飞天。跟随着书中作者们的文字足迹，徜徉在字里行间所构造的敦煌之中，虽从未前往敦煌一探究竟，却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令人神往......当我闭上眼睛，亘古刚硬的崖岩自三危山峰顶的万丈佛光下，自禅僧乐僔坚毅目光敲响的第六节沉重的凿击声中，得以窥见鸣沙山东麓乍亮的第一道天光。穿梭于流淌的金沙空隙间的悠长驼铃，碰撞出西域与中原四大文化交融的不灭轨迹与永恒赞歌。古老的啸风送别大漠炙热的黄沙，迄径绵长久远的河西走廊，被砂砾打磨得沧桑的手指流连于潺潺溪泉般的丝绸锦缎，像抚摸着大唐女儿黑亮的一挽如瀑青丝，坚硬粗糙的指节叩击细瓷光滑白皙的躯体，叮铃叮铃地与月牙泉的泠泠之音轻和着。酒泉鼓楼的钟声肃穆而洪亮，洗涤旅人劳顿疲惫的心灵，我于震荡胸腔的这一道钟声里，看见了飞天由浓墨点染的湿润漆黑的眼。

纤细的烛柱将昏黄的太阳于石窟中升起，时间被来者赋予沉重的意义,他或者他们，正是敦煌壁画的画师。从他的指尖生出覆连托持的摩尼宝珠，落笔是淡赭色的火焰花瓣，深刻的义理书写在他明亮灼人的瞳孔里，我目睹祥云间的第一朵赤霞为他眼中的广阔镀上圣洁的光泽，以此得以知晓：行商坐贾黝黑面庞的苍老沟壑中掩埋着未出土的崭新希望；土著民族华美或朴素的衣装上美妙的奇特图案是稀世珍宝；酒泉不可思议的琼浆会将来自五湖四海的迥异言语汇聚在方寸桌板上。而后瓜州更名为西沙州，历史在史册上抒下寥寥几笔生硬寒凉的字，将这一蓬烈火与众人眼眸中灼热的苦痛一同浇熄了，徒留不悲不喜的彻悟模样。

《妙法莲华经》有载，供养天人之九为伎乐，即为香音神，司乐音。画师以白垩兰叶描摹出飞天剔透庄严的指，去抚意有青云祥瑞之兆的曲颈琵琶，天乐自鸣。铅丹焚烧岁月深处的轰鸣雷火，迭染轻逸的赤橘裙角，沉没于石青奔流的长海波涛，帔巾是云霄华彩的一道霞光：生命轮回衰竭，飞天却长存不朽。曼妙飞天的姿态划破仙雾弥漫的雨诸天花，弯折的臂肘线条锐利，纤细而腰脚充沛，反弹琵琶奏响的玲玲之音于禁戒的声色之美中指引众生。玉足踏过的瑞云盈盈围绕覆斗形窟中慈目端庄的彩塑释迦牟尼神，神像透出的淡淡辉光驱逐石窟阴寒的漆黑颜色，神有万象亦如这俗世凡间的镜中写照——持重庄严的迦叶与恬淡朝气的阿难，娓娓道来释迦牟尼神苦行清修、降魔成道的四相之旅，诉说万事皆有因缘，无因无缘即为空，而人能改命，命不由天定的佛法真理。流云托持的腰身于腾升中变幻光影，飞鼓华彩的锦带揭开万千故事的篇章，彩绘平涂的本生故事及因缘故事跃然壁墙：慈悲无私的月光王一言九鼎，以九头布施与老婆罗门以解恩怨仇恨，历经日月流逝洗刷的眼中映出的光铓纯净剔透不减；萨堙舍己救众生万物，饲虎而不灭的身躯仍温热而圣洁，便听得迦夷国国王一剑杀三道人响彻的悲恸哭嚎，因孝复生的子得以与盲父盲母团聚，喜极的泪滴坠落时将土地也洇湿；见利忘义的小人死于恩人九色鹿厉色的控诉下，仁慈正直的国王予它永无捕杀危难的山林，此后便有鸟鸣与雨露相伴……粉壁丹青的极乐佛国净好无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春秋即便走过百代，将黄沙也磨瘦，这些彩塑及壁画似乎仍以公正慈悲的眼与人类文明共同记录着敦煌大地的日月变迁，信仰于时间的洪流中凝聚成不同的形式，却从未彻底消失。粟特人于化乡中建筑第一座袄教神祠，拜火祭祀的“正义之眼”长明不灭，众教徒在飞天琤琮的琵琶曲中酣歌纵舞，歌颂光明的火天神必将战胜邪恶的妖魔；镇国大法王阿罗本在屡次被扼杀的危难下以十字金刚杵将景教记录的文字印刻在大唐的土地上，于女帝的龙颜大怒下艰难地守护着羸弱的火种，融汇了佛法著成大周颂德天枢，“无动无欲，则不求不为。无求无为，则能清能净。能净能净，则能晤能正。能晤能证，则遍照遍境。遍照遍境，是安乐缘”一言在敦煌的石窟间传承吟诵，景教于凡尘跌宕中传播以无欲无求、清净本心为旨，洗涤心境的教法；道教自老子李聃流传的儒家学说中生成稚嫩眉目，少阳派与茅山宗融合成道家得道成仙、救世济苦、长生不老的坚定信仰与行事追求；摩尼教的经文在千万子民的齿舌间长鸣不休，光明王国的安逸光辉洒满教徒的心，人心趋之若鹜，为走上光明正途如追求火焰的飞蛾般奋不顾身；心怀世俗纷扰的信徒神色于《西方净土变》观世音菩萨那救苦除难、慈悲宽容的眉眼下归于安逸平和，心也如磐石般坚定了；身披冷寒夜色冻透的袈裟，僧人玄奘毅然出逃远赴西方，为探索印度佛法险险死在官兵的追捕与石磐陀冷冽的刀下，路太陡峭，他却如同万千教徒民众般是一往无前的，拥有钢铁般坚毅勇敢的灵魂，只因他以光明良善的心弘扬宗教文化，在历史的长河中延续佛法那永恒鲜活的生命。时至今日，仿佛仍且能听到法界宗一真法界的教化响彻千窟……众教文化在疏勒川融化的雪水中汇聚成教法的洪流，世代奔流不息。

蜿蜒变幻的沙路流淌着金水浓烈的光，兰若青烟袅娜，似是人间仙境：但受诸乐，无有众苦。飞天仿佛活了过来，飞出了石窟，飞向了人间，赤裸的纤足陷在蓬蓬生彩的祥云里，赤红的火焰纹莲绽放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升腾俯仰间指尖凭空拨落一曲普度众生的祥和琴曲迎来盛唐鎏金的岁月，佛教的真理在盛世浓墨重彩的篇章中步入颠峰。纯净空灵的梵音渺渺追随丝绸之路四季沧桑的风沙，肩负日出的辉光马不停蹄地奔往柔婉可人的江南水乡，于夜幕的星辰下于一片新的大地播种信仰的种子。这些都是依托文字，依托书籍得以展开的历史长卷，如此栩栩如生，如此神秘玄妙......如果愿意去看，愿意去感受，便能体会到属于中国的历史之美，并一代代传承下去，将那些已逝去的岁月，那些埋藏在滚滚长河中的美好重新拾起，接纳众多文化之美，文化之宏大，相信我们的眼睛不止能看到近在眼前的一切，也能通过读书，通过文字的力量走出方寸之地，走向辽阔的中国版图，随着书籍走入一个个神秘而美丽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