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喜欢憋着气在水里吐泡，不管水有多冷，都要泡到手指的皮肤发皱才肯起水，光着脚在河边的软泥上踩来踩去，有邻居看到我光溜溜的屁股时，便迅速掩进一旁的河水里，秉着呼吸，听着他们的笑声涨红了脸。那时的河岸绿意盎然，风吹过会听到树叶碰撞的声音，人们靠着石头看着高耸的烟囱穿过晚霞，如果不是蝴蝶扇动了翅膀，时间仿佛已经静止。

临河而居，人水自然相亲，当某一天分不清天边是白云变幻还是浓烟消散时，滋养一方水土的河流渐渐失去潋滟光景。生命枯萎成一潭死水，蚊虫在衰败景色前起舞，成团成簇得像不断涌进厚厚浮萍的黑色污水。借着天色完全灰暗前的一点亮，我想看清它曾经的美丽轮廓，却只看到堆砌成山的垃圾在慢慢腐坏，闷热潮湿的空气里，有关这条河的回忆慢慢攒成黑发一下一下触碰着心脏……

第一次去到那条河是陪爷爷垂钓，他的银发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我在绿荫下看他熟练地将鱼线甩出，轻盈欢快的弧线地划过半空，过不了多一会儿便看到他冲我招手，指着水桶里的鱼讲起“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眼前是转来转去的蝌蚪，耳边是艰深晦涩的道理，我被太阳烤得发晕，但是爷爷沉稳得像块石头一坐便是几个小时。他饶有兴致地讲起50年代的故事——月明星稀，村野田园，绵延不断的河水宽广成他童年全部的天地，他在夏日游泳、冬日滑冰，透过他满是皱纹苍老的脸我看到一个依旧童真的、鲜活的灵魂。等我长大些，也喜欢爬上高高的树干去看远处的河流和田野，蝉鸣在耳边叫了整个夏天，这次对我招手的不再是爷爷，同一起“跑野马”的玩伴跳进冰凉的河水中扑腾着水花，白蝴蝶落在垂钓人的鱼竿上，故乡的河见证了生命洁白的延续。

我坐在父亲宽宽的肩膀上沿着农田小路到河边，草丛间的蛐蛐叫声代替了蝉鸣，夕阳染红了身后的天空。他把草框扔进河里，几分钟后拉上岸便收获颇丰，将挂在上面的小鱼装满玻璃罐，炸至金黄撒上白盐便是一道美食，如今每个食不知味的傍晚都会想念父亲做的炸鱼。冰凌挂在树梢上，雪花落在肩膀，毛茸茸的芦苇划过脸庞，我们手拉手穿过白晃晃的芦苇荡，在厚厚的冰上摔得四叉八仰，笑声和鞭炮声在冷寂的寒冬随风飘扬。冰雪消融的三月，潮湿的河畔长满了茅针草，大片大片的怎么也挖不完，剥开绿色外衣露出白嫩的芽尖，沾着春泥也要尝到春天的第一口甘甜。                       

后来，我出了我的城，去到别的城。当我热情地邀请朋友来到河边垂钓时它已经变成黑臭污水。仿佛是一种许久未见的愧疚和思念，看着面目全非的故乡的河脑海中闪过整个童年，回忆里那些关于故乡的诗与赞歌在晚风中气若游丝。在我还怀着不可结缘、徒增伤悲的心境将脑海中尚存的美好画面写成拙劣文字来纪念这条承载几代人回忆的河流时，另一段故事也在拉开序幕。

面对环境污染严重、生态系统遭受破坏的状况，家乡政府及时应对，启动了生态修复系列工程，通过构建完善的水生态系统，从而改善水环境。2019年，中电建建筑集团有限公司衡水生态修复项目部入驻我的家乡，看着被工业废水和生活垃圾严重污染的河畔，项目团队怀着势在必行的决心要整治好这一方水土。而毕业于水利水电工程专业的我恰好也成为这支团队的其中一员，还没从这梦一般的机缘巧合中回过神来，便已经全身心投入到故乡生态修复工程建设工作中去。

9.9千米的河道治理，1162亩水景观面积，项目团队通过河道整改、水系连通、闸涵泵站等工程建设，让故乡的河流再次活起来、净起来。团队间辛苦的付出换来丰厚的回报，这河便是最好的答卷，从清淤治污到河道防护、从新建桥梁到钢坝构筑、从园林种植到景观亮化，从截污导污到道路铺设，三载岁月，破败景象已是过去时态，如今的河畔又是水清岸绿、碧波千里。

走在熟悉的河畔，我再一次听见爷爷的故事、父亲的叮嘱和风中的笑声，在心中源源不息流淌着的故乡的河、见证了岁月变迁和生命延续的故乡的河，终是换上了新装，白蝴蝶飞过河畔，潋滟光景格外漂亮。看着干净明亮的天空，广袤之间想到海子的诗——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无垠的蓝、辽阔的绿、清澈的河，目之所及皆是舒展的景象。阳光透过繁枝茂叶的罅隙，落在绿色软缎般的草地上，恬静之中浮起新泥的芬芳。长长的河岸一眼望不尽头，耳边传来《回家》的经典旋律，一位老人正在河边吹着口琴，他的银发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